【 不一樣的人間四月天 】

- 惟有衷心聆聽往事的呻吟，才不致於再陷入未來痛苦的咆哮 -

西堤人語 （ 13 ）【 不一樣的人間四月天 】

相信曾經歷過1975年4月30日巨大變故的我僑，從新舊政權易幟到打資產，強遣新經濟區，嚴格每戶限換新錢幣至中越交惡而後演變成 "難僑" 和亡命怒海一連串噩夢等事端，雖事隔四十多年，可能大家尚記憶猶新，從個人和個別家庭綜合而言，遭遇錐心之痛的程度各異，這是個近世紀中人類最黑暗的慘絕人寰悲劇，中文報導亦多偏差和東補西扯而成篇，筆者非欲於潰爛傷患處灑鹽巴，幾經思考酌量及一番整飭可靠資料，去繁求簡，但求中肯且只賅括重要事項而不囊括本體及個人政見，有若 "布斐" 食品逾百項，甜，酸，苦，辣皆擺於桌面上，取捨褒貶由人...

【 打資產 】

"打資產” 和 "越南船民" 是社會主義同出一轍 "恩賜" 南方人民的 "回報"，這多元化之 "回饋" 在1975年4月30日之前之越南歷史長河中是絶無僅有的。
打資產戰役 111號政府公文決定，由當時副總理 "范雄" 於1977年4月簽署，主要目標是河内政權對南方人民的房產及土地沒收。而只刀斬南方打資產行動被河内政府分為三梯次，X1, X2, X3.

X1 第一梯次主要集中 "偽軍"，"偽政權" 追隨者的思想改造.
X2 第二梯次於1975年9月10日晨曦未現時便來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南部17𠆤省份和 西貢執行，X2 行動主要目的是將各大城市榜上有名者的住屋充公沒收和強制 "難戶" 遷徙往新經濟區等...第二梯次的鐵腕戰役幾乎全為針對早將此鄉作故鄉的華人而設，可憐他們有些人的祖先早就在明末清初時便遠渡重洋來到 "大南國" 胼手胝足謀生，披荊斬棘和不斷拼搏致力推動南越的發展和默默作出貢獻...

以下是1975年共軍突圍後首任西貢公安監督 "梅志壽 " 在 "獨立府" 傍晚和同僚開會商討 X2 行動（1975年9月10日） 時作出的報告；「 今晨各隊各團只逮捕和扣押了奸商浮於桌面的財產，而他們匿藏深處的龐大黃金美鈔寳物寶石絲毫未損 」！

"梅志壽" 更重申；「 我估計每華人資本者擁有自500到1000両黃金，在初步自願申報和未曾搜索行動中已有此等數目，但我認為華人資本家擁有比上述更巨大的黃金及外幣，因此，各團隊更要仔細深入搜索當事人暗藏的貲財，啓動羣眾，伙計或家傭，以便發掘任何隱沒和埋藏財物之處！」

X2 第二梯次戰役前，"革命政權" 已逮捕92名"資產買辦" 巨頭，被"約談" 對象有47人，其中已有3人逃跑和1人輕生！"革命政府" 從 "資產買辦" 手中 "奪回" 的民脂民膏已收歸國有！

1975年9月10日首批被打資產者計有：馬喜（譯音下同｛榖米大王｝），劉秀民（壟斷布匹紡織），裴文慮（入口商-壟斷機車零件），王金貴（美軍鐵𢇁網供應商），陳善駟（獨權咖啡出口）等人多名...此外更被判予勞改苦刑的 "資產買辦" 計有：劉中（農耕器材進口商），李生（經營鋼鐵），張偉然（入口及生產"墮落反動"影片），其中「王金貴」刑期最重最長達20之久！

1976年9月上旬始，共黨統治者對華商的抽秤和致命 "欽點" 有增無減！

1976年9月10日晨早，陶稷京夫婦（譯音）準備將外幣及貴重金屬分配藏匿於8𠆤行李箱逃脫時被捕，同一時間城市公安又緝押 "資產買辦" ，"囤積奸商"，"壟斷投機"，"搗亂市場" 共有名單如下：李漢，林花湖，楊海，莊鄭源，馬宣，陳清河，陳烈鴻，李慶等（全音譯）。南方臨時革命政府如斯透露...

翌日清晨，成千上萬的堤岸華人預先獲得當權者的安排以口號橫額「憤怒要求革命政府嚴懲及徹底消滅剝削工人階級的資產買辦！打倒！打倒！」
同日晚間，西堤大概有30多𠆤聲援革命政府剷除資本主義毒瘤的大集會！行動模型有如昔日黃帝令伶倫作五律，聽鳳凰之鳴，以別十二律！每次革命政權有大動作大行動，每次就必有大量排練好的擁躉和標語登場，名叫 "羣衆"，搖旗吶喊，肉麻演出.
甚至，革命政府更吹噓謂華人社會熱烈渇望政權公佈及列舉全部落網奸商的名册和罪狀！有一位客裔堤岸企業董事長（要求匿名保私隱）多番拍新政權馬屁強調：「要悉數充公奸商財產！在人民法庭前公審判罪，驅逐往邊疆地區終生勞改，自食其力，好讓彼等知曉勞動的價值！！！」

這位大義凛然的客屬仁兄，絕未想到 "勞動人民" 的崗位亦在不遠處正向他招手...

典型受到正規政治幹部洗腦而死心塌地大義滅親為新政權賣命的華裔學子亦不計其數，時常被解放及青少年報吹捧為城市黨青團好模範好榜樣者有；李峯中學12年級的 X青松，越秀中學第9班的 翁棠，強迫雙親繳報財物而名噪一時的 陳開源12年級C組共青女學生 李美等，不勝枚舉！

【 換銀紙 】

X2 啓動後不久，城委認為已收到了一定的成果，為了不讓資本主義死灰復燃，中央決定再耍每戶限額換新銀紙的殺手鐧，把尚存"資本" 奢望的 "頑固" 者趕盡殺絕！
根據臨時革命政府對換銀紙的目的分別為：
～ 設立新錢幣系統以杜絕資產階級操縱市場
～ 堵塞間諜情報用金錢交易之隙縫
有鑑於上述因素，故限制每戶只能最多變換200百新元（折合舊西貢政權100.000萬元），多餘欵項兌現新幣後可存放國家銀行或儲蓄戶口。

1975年9月21日傍晚，西堤國營事業銀行起用1萬幹部，城市司令部召集部隊1萬8千名，各郡齊集3萬5千人，所有人等被分配前往各郡各區域，事前全不知曉要執行何等任務，每人必須申報隨身手飾財物和現鈔，之後...全部 "内不出，外不入！"

夤夜，全體集中之人力資源得予訓練收舊換新的錢幣流水作業。

翌日9月22號零晨2時，各就各位往分配站進行為國家民族施行十分 "自豪" 的工作！
這一弄，也不知道多少家庭從此兩手空空，幾許小資產企業頓成無產階級，平民百姓終生積蓄立刻變成廢紙，有人受不了刺激而精神失控，或仰藥輕生者比比皆是！

那些維護「獨立，自由，幸福」口號的新政府擁躉死得更慘，就以 順化一地為例，因為戰爭結束，在黨的諄諄善誘薰陶下，對前程感到一片光明，於是乎甚多 "民族資本家" 將貴重金器兌現，集資經營好便大展拳腳，豈料晴天霹靂，旱雷轟頂！

【 改造私營工商業 ～ 棺材蓋上的最後一口大鋼釘 】

南方人民尤其是西堤華裔驚魂甫定，商賈人人憚如弓鳥，未及喘氣之際河内政府又於1978年3月頒行 X3 第三梯次戰役，這一役一直拖延至1990年連共產黨執政者皆認為誤開滅亡倒退車時才肯告終，其中令 西堤工商工業永不超生之愚蠢 " 改造私人工商業 " 更似深嵌棺材板上之大鋼釘，誰都別想也沒法死裏逃生！

X3 是繼大魚盡噬之後唯恐有漏網的較細小之魚蝦毛而設計，一向以小資金，小工業但結構卻十分本固枝榮的南越多元自由䌓華社會立即陷入癱瘓，總之社會主義就是要和資本主義在任何理論上都要背道而馳，當然 " 捩橫折曲 " 和 " 生安白造"亦在所不辭.
如果 "北勝者" 不是太過貪婪便是太過急性子敢於採用殺鵝取金蛋手法，若然扳倒92位南越大資產家後能暫時讓社會休養生息，則國家整體經濟尚有起死回生之地，但，正如慣觀共黨技倆之專家預測，果然兩載稍滿後又再回氣重打 "資產階級"，美其名曰「改造私營工商業」，實則是撒網打盡全部收為國有！此次行動由持有「尚方寶劍」的「杜梅」（阿拾）揮斬，手段之毒辣和強硬前所未有，實行有殺錯冇放過的宗旨！
本來「改造私營工商業」原由西貢城委書記 阮文靈指揮，但 "太上皇" 中央黨總書記 「黎筍」心忖「拾菊，阮文靈之別名」未必狠得下心腸按章行事，故替換「杜梅」上陣，（註；杜梅用鐵腕斬殺資本經營工商界是駕輕就熟的老將，"阿拾" 用同一手法曾威振河内於1960年間，1955年在海防市打資產時更把全數大小資本家殺𠆤片甲不留，一役清城！

1978年3月23日西堤居民還來不及起床，青年衝鋒隊，城市共青團，各所大學學生休課，工廠工人停工，無工作者則由各地方坊級政權徵用，每組人面孔嚴肅，列陣以待，各自分派駐守仍未開門營業的大小商戶門前，只待主戶啓市便蜂湧而入，清點，貼封貨物並駐紥看管...

"為民喉舌" 的當日國營媒體報導： 按照 胡志明市人民委會第341號決定，公佈是次改造的5𠆤重點；
1. 停止私人工商業的各項活動
2. 授命清點存貨
3. 禁止資本家再做買賣
4. 鼓勵棄商生產
5. ？一一，
此役結果；西堤近2萬9千戶資產階級被改造，大小企業從私營成國營或許縮水成小規模的公私合營，之後，南方人民就沒有在市場上再看到譬如優質 "三姑娘香皂"，"三棵椰子樹銻煲" 等馳譽一時的產品了，民間基本所需如糖，洗粉，紙張亦異常缺乏，因為生產此類的小工廠正在國有化而政府無能力解決原料供應問題...
短短的時間内，西堤重輕及小工業正如古語所云；「百年成之不足，一旦敗之有餘！」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中央政治部的43號指示，亦於1978年5月將南部的農耕地透過 "集團生產" 模式國有化，迅速形成穀和稻米大量減產以導致1979年的大饑荒. 連年莊稼失收，桑麻無望，雖然如此，北方仍從饑腸轆轆的南方人手上將大量食米北運，民怨載道日熾，若干年後的聯合國某機關將當時的越南列為世界上排名第三位最窮困的國家（和往昔的 "東方之珠"名譽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X3 和 "改造私營工商業" 進行間，河内政府批准成千上萬的北方革命家庭北鳥南枝，全數按功勳或黨齡或等級分別作鵲巢鳩佔於被沒收的樓房居住。「西貢解放」和「公安」報在1989年9月的評論議題「歸還房屋予寃誤錯判而被打資產的苦主」文中有提到；" 現時大約有15萬北方革命幹部及其家人住在上屬被沒收的房屋内，據報，數目應遠超此數。」

【 新經濟區 】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對剛被共黨打完資產和充公沒收居屋的民眾而言，厄運才剛開始...估計自 X1 啓動，西堤已超過60萬人被驅逐至新經濟區，"新" 可能是表示什麼也沒有的意思，不要說水，電，學校和任何形式的醫療設施也沒有，就連睡覺的地方亦頗堪 "披星戴月"，說清楚點便是荒蕪之地一片，政府把你扔在 "新經濟" 區，讓你自供自給，不然就自生自滅，好好 "反省" 和 "懺悔" 當年資本剝削貧民之罪過！迄至 X3 狂潮尾聲，河内當局默認已 "迷途悔改" 並自願申請遷徙 "新經濟區" 的西堤市民已臻95萬之眾（當然，距離共黨中央之120萬要求尚遥）

下列是河内政權黨中央針對西堤市民社會主義改造之成績報告；
～1976 - 1979 目標 4百萬人（1百50萬人實踐，95%為西堤市民）～1979 - 1984 目標 1百萬人 （1百30萬人實踐，50% 西堤市民）
接下來真正的後果是；超過30多萬兒童在新經濟區完全失學，餓殍遍野，饑荒蔓延，逃離 "新經濟區" 僭返西堤而乞食於路邊者日眾，在西堤及嘉定的輝煌光榮發展歷史上，從未填寫和撕下過如斯慘淡黑暗的頁章！

【 111/CP號令 ～ 河内政府決定南方打資產簡略 】

政府決定之111/CP號令可謂是南方赤化後萬惡之源，從這一紙決定，陷黎民於萬劫不復之地，1975年後越南與世界進步脫軌，一直開50年的退後車，卒於1985年，聯合國亦宣佈越南已淪為世界上排名第三位最窮困的國家。欲知 111號政府決定，請參閲 ( Xem )；
http://www.moj.gov.vn/…/vn%20bn%20php%20l…/view_detail.aspx…
( Nguyên văn quyết định 111/Cp )
重點如下；
IV. 偽軍偽統治政權及反動黨派的個人房屋土地

1. 解放前美偽政權管理或授權予個人或組織的所有房舍，土地如使 用於美偽政權或反動黨派系，現今屬於公共財產，由政府直接管理.

2. 下列身份者之房舍及土地由政府直接管理；
～偽士官軍階少校以上.
～警察士官中尉以上.
～ 各地區惡霸，密務，情報，招撫人員故意反革命者.

上述的 111號決定已十分明確清楚指示，凡榜上合格則便立刻成為批文對象，在最末之條款中；「各地區惡霸，密務，情報，招撫人員故意反革命者.」含糊籠統，何謂地方豪權惡霸？怎樣定型？結果由地方公安幹部或政府職員說你是就是 ，入罪構成如天馬行空，捕風捉影以飽私囊，每樁案件亦不必任何法院提堂審理，人人皆可能被扣上 CIA (美國中央情報局）人員的帽子，或翻開祖宗三代的族譜和偽政權有關連者皆屬思想反動而必須充公沒收房舍以符合 111號黨批公文！

人人身心疲憊欲裂，惶惶不可終日，憤懣怨氣霾曀籠罩碧南天...

【 難僑 與 撤僑 】

1978年，河内發現北京是高棉 波特紅軍挑釁越西南邊境的後援者，為提防 "特洛伊木馬" 之 "木馬屠城記" 歷史重演，舉國120萬華人是越共黨魁「黎筍」等人的隱憂，雙邊情況崩緊，似箭在弦，戰爭一觸即發！幾個針對遣送華人離境的不同版本正在發酵醞釀...名稱說得婉轉好聽些叫 "遣返"，如説得難聽的便是 "驅逐"！北京指控越方一手造成「難僑」事端，越方則反控誣告中方 "激動" 於兩行 "子彈波濤" 中！

當年的什麼同志加兄弟，紅歌詞譜謳頌什麼 "山連山，水連水" 的調調兒亦不再在雙方的電臺播放，想不到沆瀣一氣的社會主義昆仲也有反目成仇之日，歷史告訴我們，每逢浩劫蒞臨之際，旅居華人往往是最倒霉的犧牲品。自然，華人也順理成章般成為此次 中越同室操戈硝煙間被殃及的池魚！

《 第五隊軍 》

何謂 "第五隊軍"？按照市面越詞典解釋；表面祕密組織武裝替對方活動但實質是從内部搗毀對方 "意譯"（Tổ chức vũ trang bí mật với bề ngoài là hoạt động cho đối phương, nhưng thực chất là đánh phá đối phương từ bên trong.)

1978年頭，黨總書記「黎筍」特任鷹派「杜梅」接替「阮文靈」主宰 "改造私人工商業"，在胡市召見當時市副城委祕書「陳國香」，黎劈頭便問陳副市委秘書關於華人在市内近況, 以下是黎陳對話;

陳國香: 「華人在市内有多方面活動，經濟是最強項，自黨中央推行打資產後，經商活動雖有遞減，但堤岸華商依舊是每日清晨的黃金外幣價格塑造者！」

黎筍：「不能如此！吳廷琰禁止華人經營11種行業，但我只須1項就是禁止華人買賣經營便得，今乘多人遷徙，市委應有儘可能將華人撤離城市的方案。」

話既然是出自黨國權力最高領導人口中，"禁止華人買賣經營" 很快便有意無意地馬上執行。1978年3月中旬，「杜梅」在守德被沒收的豪華別墅内集結從北方同來之 "大内高手"，「杜十"梅"」急不及待召見當年 "華運頭子兼城委" 的 「議團 Nghị Đoàn」，甫照面便道：「堤岸是這次改造的重點！」

第二次當「陳國香」在胡市再見「黎筍」時，黎只提及兩句話：「中國和我們的關係日趨惡劣，必須迅速將華人送走！」

「陳國香」回憶30至40年代的黨領導人如「黎雄風」，「阮氏明開」每次從中國大陸返回西貢，屢屢皆獲得堤岸華人的掩護和資助。其實與「黎筍」出生入死的貼身近衛也是個越裔華人，綽號「五宏」，駕福特四座位轎車護送 "黎" 從西貢到 金邊亦是個華商，名叫「萊青」. "欽差大臣" 遠自河内抵達金邊將「范雄」機密函件交到「黎筍」手上的亦是越裔女華人情報員「胡英」, 而 Q. M 君（匿名）是活動於南方中共華務幹部.

1949年 Q.M 君曾與黎碰頭於 Đồng Tháp Mười，在金邊時，和黎扮演舅甥關係掩人耳目藏匿於貨輪狹小悶熱艙底隨 湄公河順流出海，費時5日抵達 香港，中方人員協助 "舅甥" 二人辦理僑民回國,通關手續無誤。

1957年5月23日，女情報員「胡英」會同多位中共特派使者邀 黎訪廣州省委，獲中方以國賓形式欵待。於飛返越北途中，"同志加兄弟" 巧妙稍作安排，托詞說天氣惡劣要中途停留 「南寧」機場避風，原來目的是要讓當年的 "黎" 第一總書記驚喜一番...

故事；「黎雪紅」出生時「黎筍」正熬煎牢獄，與閨女從未見過面，而「黎雪紅」從小就得到中國培養教育，住宿於「桂林」高幹院校。
可想而知當日那剎那間父女重逢，恍如隔世，老涙縱橫和哽咽涕零 如雨的情景是自不在話下...

然而，感恩圖報和刻骨銘記這些名詞是十分虛偽和飄渺的，要觀察一個國家的民族性，上述的幾段文字已説明了許多！豬肚反轉的時候，也就大概是恩義殆盡的時候了！

《 第53號指示令》

1978年夏季正是兩國草木皆兵，齟齬不合到了顛峯之際，河内政權對華裔幹部的警惕偏激加劇，為了制止 "第五隊軍" 沒法萌芽，黨祕書處更頒行了第53號指示；「任何政府重要崗位與華人絕緣」，道令一發，當權者用新仇舊怨一併清算手法強拖所有華人背景的共黨官員落馬，民，政機關氤氳混沌，政治缺氧窒息到了極點！

第53號指示雷厲風行，雖無明文規定要將華人驅逐出各民，政機關，而黨中央則暗示 "各地方政府則要負上全部政治和安寧後果，假若有部門刻意替華人留職的話！"

53號指示在17度緯綫以北殺傷力較大，當年有華人血統的 海防市城委「王茂（譯音）」和任官計劃部副司的兒子聞說亦難逃降職之劫，此外，北方有多位越校華人教師被迫退！翌年，就連輕工業部長「柯萬斤 - Kha Vạng Cân」也對兒子勸説把初生孫兒跟隨母方越姓，免得日後遭受輕蔑和白眼.

指示公文不僅茅頭直指華裔，而且禍延親中官員.「王政（譯音）」，一個自1937年便已參加東洋共產黨的黨員，在1978年作業時被拘捕於某政府機構，羈押理由是；" 王政在任 海寧省祕書期間，鼓吹和催促與 中國四川省義結金蘭！"，趙紫陽乃適逢其時的 四川省書記，而王趙關係異常密切。

剛認識社會主義真諦數載的南方其政治氣候是較為溫和些，一般華人幹部皆獲留任，當然，除了部門内政首長較顯眼的崗位外，雖說如此，但凡有蛛𢇁馬跡或跟 "唐山大兄" 有任何瓜葛，甚至非華人但姓名讀起來似乎有點漢義越音的幹部，所有覆歷檔案一律率先被黨中央安全局起底，當年胡市人民委會主席「梅志壽」的私人祕書「四結（譯音）」亦遭到打壓！

那年，「四結」的越人生母當時芳齡雙十，因家境太過貧困被母親許嫁於華裔小商戶「羅德」，羅納妙齡妻房時已臻花甲暮年，兩人結褵後，女方外家之弟兄亦得到「羅德」在工作上的照顧，經濟及生活環境稍作鬆懈改善，「四結」的父親便是他仍在母胎時辭塵的！

「四結」如此的華人身世也是他從第53號指示中的詳細資料報告中得悉，不僅他本人，連同他的上級「梅志壽」也頗愕然；「Tao ( 我）壓根兒就看不出阿 "四結" 有那點像華人？」

結果，「城市内部安寧局長」之職被撤，燉冬菇下放至「城市文化通訊處」之閒席。

《 北越難僑 》

1976年尾，海防及廣寧省華人被禁止從事理髮，修理家庭電器用品等易於接觸民眾之行業，不能與國外人士有任何關係。此乃越人自「孫子兵法」中學到防止 "鄉間" 的第一招. （孫子兵法註；故用間有五：有因間"鄉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

自從中越反目交惡，道理各執一詞之際，"中國間諜" 的敏感問題不時每週末在 "提高警覺" 的電臺節目裏反覆重播，住在 海防和廣寧等地的華人，上街常被越南人於跟前唾沫叫做 "死漢奸"！返回家居則地方幹部 "紛至沓來" 不厭其煩地分析；" 中越情況劍拔弩張，黨和國家提供華人回歸祖國條件，若頑冥留下，後果自負！"

廣寧省委祕書「阮德心」更率先下令關閉省轄所有漢文學校，鼓吹各越籍省委勿再推薦華人出任省委員（該地當時已有10位華人省委，包括正任省副主席的 "李白倫" ）

在人類的遷徙長河裏，1978年廣寧省的強迫華人返鄉戰役真是血淚斑斑，悲慘莫名. 太多華人早就南來居住生活，已選擇越境為桑梓故土，絶大部分人已不懂華語，亦未悉籍貫在何鄉何里，祖墳葬東或向西！抱歉，無論你作何種無辜解釋，強行遣返的厄運是無法避免的！

「王海（譯音）」，一位省級愛國陣綫副主席，多次被壓迫遣返逐剖腹自盡以明志，雖僥倖獲救而未有再遭驅逐，但受到開除黨籍的處分。

「林英文」，廣河縣教育局長，亦在公安遣返備忘錄中搒上有名！林重申不諳漢文華語，根本無法在 "祖國" 立足。

廣寧省興安縣河安社，有「陳永玉」者，乃當地某越文中學校長，妻「周氏和」祖籍太平，是純種越婦. 「陳永玉」在越出生，華父越母，陳自幼失怙，由母親撫育成材，但很不幸地被列入華人必須遣返名單. 陳多次要求省委書記「阮德心」重新評估個案，闡明除了身體尚流著多少華裔血統外，其他皆沾不著邊！「不懂華語，也不知父親是中國何處人士」的請求只獲得 阮書委的斷然拒絕；" 無能為力，一切決䇿在公安局！"

「陳永玉」萬念俱灰，回家後命令三幼兒將胡志明青少年前鋒隊紅巾圍頸，然後用被褥硬蓋窒息斃命，跟著揮起大鎚重撃髪妻後腦，最後自己用刀插入心臓和家人共赴黃泉！

消息傳到「阮德心」省委書記耳裏，阮居然冷血地說；「就由他吧！他已求仁得仁！」

由於人數眾多，中方雖然已關閉隘口，但公安的大卡車仍然絡繹不絕地將 "難僑" 送往邊關...1978年後的 芒街，廣寧聞說華人社區剩下5000人左右，據 廣寧地誌；華人群聚於省中9個縣，"難僑" 之役趕走了160.000萬人，之前被河内政權吹捧上天的 "勞動英雄" Vòng Nải Hoài, Mừu Nhịp Mùi 等人亦被棄如敝屣，逼返唐山種田或檢牛糞！

海防市是接著"疏散" 華人的城鎮，手段比 廣寧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市内3萬7千人中竟然要3萬人離開，一時間中國方面亦陣腳大亂，治絲益棼，越共不斷吸金強行輸出大量 "難僑"，造成中國大陸窘境非常，幸好"祖國" 也對僑情明察秋毫，深知絕大部分華人都沒作長投 "故鄉" 懷抱的打算，致有後來雙贏的 "難僑" 重新包裝再出口，整體來講，亦算是中國當局對華僑的仁德仁政了！

在排華氣氛較溫和的西堤政府使出殺手鐧；「我們不驅趕華人，但任何想離境華裔家庭可依法登記安排離開！」
「阮登程」律師透露；「當時有90%西堤華人登記出國！」，阮的職位在西貢1978年時是「胡市公安對抗反動霸權擴散副署長」，自然，要正式登記 "出口" 是需要為數不菲的金條和美鈔的！越南共黨的貪婪與無恥雖非絕後，亦可謂空前！

【 第二方案 】

河内政權明白要達到最大的經濟效益和讓所有華人搬離城市 "熱點"，過去跋前疐後的計劃是再行不通了，乾脆就來個改良版本的「第二方案」，越共與華人各有所需，那邊要離開，這邊要金條始肯放行，也正因為共方亦知道幹此 "羞家" 的勾當是絶對機密的事兒，實施「第二方案」的高層是傳口不傳文，内容精闢暗示意欲 "遠走高飛" 的華人可透過登記和足納金両後由市或省公安代購買船隻"合法" 離境，此外另行造船的個案則必須交由公安局商榷！以確保不受干擾阻撓或被逮捕...

自古官字兩個口；已登記及交足黃金美鈔者，合法出國。未繳交銀両私自下船逃離者則作不合法偷渡或叛國論罪！

各轄區的「第二方案」執行，包括西貢（已更名胡志明市）等地，由書記，主席及公安總監全權決定，公安部門則負責組織 "出口" 和 "吸金" 事宜。

有人說過；世間上凡是與錢銀有瓜葛的就必然有鬼馬蠱惑的存在，當然，終日喊平等清高的理想社會主義共和國亦不例外，反之更青出於藍和技高一籌，因為組織 "出國" 的油水實在太過誘人，未幾河内黨中央發現各下層機構中飽私囊的情況十分嚴重，令到國家蒙受損失巨額 "收益"，於是政治部快速成立「69特別稽查組」以抗時弊.

以下是「69特別稽查組」的抽摘報告；「某沿海省份虛報申請1萬3千人出境，實數則爲7 - 8萬人已落船離去，況且尚有多人滯留或未有船期！」

各位可以用一點豐富的想像力；滯留的自然是早已繳金的預購客，但馬上可以 "投奔怒海" 者皆是地方政權的恩客，因此「實」和「虛」數差額頗巨，君不見，有幸抵達自由彼岸的船隻，艘艘擠迫如沙甸魚，草菅人命對高高在上的社會主義國家當權者是不須負上任何責任的。

請參閱越南内務部官方報告；「自1978年8月至1979年6月，全國15個省市已由船隻遣離華裔59329人，動用船隻156艘，徵收黃金5612公斤，越幣5百萬，美鈔57000元，汽車235輛，房舍1749棟.」

再細覧「69特別稽查組」的揭瘡疤報告；「已離境華裔134322人，啓航船隻533艘，吸納黃金16181公斤，美鈔164505元，新革命越幣34.548.138元（舊共和$500 = $1新幣）. 私家車538輛，住宅及別墅4145棟。」

【 Cát Lái 沉船惨案 】

「69特別稽查組」毫不忌諱作再一步報告；「由於安全檢察工作欠妥，到目前為止，已有9樁不幸船難意外發生，溺斃人數為902人。同奈省（1船難，死亡人數欠詳），檳椥（1船，54人遇難），小河省（1 船拋錨故障，獲 蘇聯鐵輪拯救拖回），前江省（3艘，504遇溺死亡），隆安省（1船，共38人死亡），胡志明市 - Bến phà
Cát Lái, Thủ Đức（1船，227人溺斃），義平（1船，78人遇難）。」

「吉來 "音譯"」渡頭沉船事件要算是𠆤中最悲傷的一宗慘劇，那時的西堤居民知道該事件或𠆤中來龍去脈更少。「范玉世 」是當時的共黨城市副後勤局長公安上校，事發後范負責打撈和埋葬遇難者屍體，他悵然回憶；「那是某𠆤星期六，船主用播音筒向在紥營附近的搭客發話，"誰人已獲公安批准離開並有名單者可開始登船！"，雖然外圍有邊防公安維持秩序，但等候此一刻來臨的 數百名"船民" 已經急不及待地魚貫爭先恐後落船，這艘改裝過的拖船分三層，船艙底部付費最 便宜，本來彼此 "慿卷入座" 便暫保太平，奈何人數超額，拖船在短時間未攪清楚各瑣碎業務根本沒辦法起錨啓程，由於底部太過悶熱局促，於是乎艙底乘客全擠上頂層乘涼，"改頭換面" 後的拖船本就搖晃，人堆上頂層時令船身更顛覆傾斜，愈是如此，人群愈左閃右躲，忽然聽到婦孺大聲驚叫聲時船身已有一半側入水下，頃刻便完全沉於河床...除了岸上送行親友的呼天搶地驚喊聲，一切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認為，船不在河上沉沒且等出海後亦難逃一劫。船主組織人殊不知江河湖泊行駛船隻有異於深海破浪艦艇，在建造和設計上根本是兩回事，當年有很多"聰明的船主"因為怕超載而在江河專用艇週邊加上防水木板即妥，認為此舉便能安然無恙平穩航抵彼岸矣！1975年淪陷前甚少有人提及行船專長，但聞說自登記半公開偷渡後，忽然許多大公（Tài Công), 遠洋水手，舊政權海軍艦長等專才泛濫於市面，個個說得有若天馬行空，繁星亂墮，這些人真是累己害人，時移勢易，真偽無法印証，呼之奈何！

「第二方案」雖說由公安部門組織，但實質上是全部權力下放予 "組織聯絡組"，此組從收納黃金至購船等事宜一概包辦，「吉來」拖船便是慣例，組織人認為拖船可拖行十多艘貨輪，按推理滿載數百船民出海應無大礙，因此決定將拖船買下和進行為期3𠆤月大裝修。此船濶10米長30米，是典型用作拖行大貨櫃船的工具，概大貨輪入江河口後鮮有啓動馬達自航的（因危險性高）。有 "創見" 的組織人將拖船用作平行船身的石艙更換成貯水庫，換機頭，換改各船艙之結構以便多載船民，拖船改裝御下船塢時遠看似粒鴨蛋，卻似乎是有姿勢，無實際！

當 "新船" 快速翻側下沉時，船頭直插入河底沙泥層，已就座各艙乘客根本沒有機會逃出生天，此行大部分乘客包括船主在内，都是幹買賣的個體戶，都是不諳水性的典型都市良民！

胡城市委要調動兩部60噸吊臂才勉強於3天後逐漸把拖船拉出水面，報告中有227人溺斃，40人脫險，每具屍體打撈上岸時只允許20分鐘仵作作業；手指模部門印下指紋便馬上交由埋葬組運走。加上天氣悶熱，屍體開始有異味，每趟以10具遺體作一次簡單收殮，用專車運至距事發點3公里處埋葬。

人間慘劇乍聽，整個胡市的棺材店現貨一併售罄，令人鼻酸的其中有四位偉大母親緊抱著幼兒至死不肯放手，越共當局也不忍將四對母子死後分離，就讓四對不幸的母子照緊抱原狀安葬了，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生還者比辭塵者更痛苦，他們經歷了慘絶人寰的一次大災難，親眼目睹最親至愛家人一具具的屍骸被撈出水面，此情此景，借問人間何世！

悉數227人獲安息於「盛美利翁素種植橋」500公尺外...

隨著發生的事，大多數在78或79年平安抵達自由彼岸的朋友恐怕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感人故事，不多累贅了！

希望藉此南越淪陷41載感傷日能成為我輩對 "前事不忘" 而警惕作 "後事之師" ！
容再嘮叨一句；

- 惟有衷心聆聽往事的呻吟，才不致於再陷入未來痛苦的咆哮 -

北加州山多些市 2016年4月27日

參考資料
《 勝利的一方 - 輝德 》
《 青少年報 - 登記資產 》
《 南圻六省專欄 》
《 越鳥群在綫 》
《 越南維基百科

我的國仇家恨- 星雲大師

在世界上幾百個國家、幾十億人口的心靈深處，有一種感情是不容易宣洩的，那就是每一個人的國仇家恨。

說到國仇家恨，世界之大、歷史之長，也沒有辦法敘述那麼多了，我們就從近一百年來發生的戰事說起。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1914～1918），那許多參戰的國家，至今都沒有仇恨了嗎？第二次世界大戰（1939～1945），引發戰爭的軸心國與聯合反抗的同盟國，現今真的都一見泯恩仇，沒有怨恨了嗎？其實，戰敗的一方，固然怨恨難消，而戰勝的一方，付出了多少代價、花費了多少物資、犧牲了多少人命，投注到戰爭裡，才取得勝利，難道對於國家的損失就不會感到遺憾嗎？

人到世間上來，本來是沒有什麼國家、地域的分別，他出生在哪一個國家，就是那一個國家的人；他出生在另外一個地區，就是另外一個地區的人，彼此各自生活，並沒有深仇大恨。但是由於一些好戰分子，像德國的希特勒、義大利的墨索里尼、日本的東條英機等掀起了對立的仇恨、好戰的觀念，造成國家與國家、人民和人民之間互相殘殺，削弱了人類的美德、人類的情義，而讓這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可以說，少數人製造的戰爭，卻造成了大多數人的痛苦。

縱觀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蘇強國對峙的冷戰時期，雙方不斷地研發武器，甚至原子彈的轟炸不夠，還要製造核武，無視於可能造成世界的毀滅。好在還有一個「聯合國」組織，雖然它沒有什麼強大的權力，至少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參與其中，對於世界的安全都有發言的權利，也就紛紛主張限武、廢核，免得這許多充滿野心的好戰分子去毀滅世界，多少給了他們一些限制。

對於世界戰事的是是非非，我們難以去評論，但是一介平民，身處在戰爭的漩渦裡，都會有一些無謂的犧牲，能說沒有國仇家恨嗎？

我出生於1927年，正是軍閥混戰時期，由於蔣介石、馮玉祥、吳佩孚、段祺瑞、閻錫山、張宗昌、張作霖等勢力的崛起，引起了內戰，死亡人數難以計算。當時，全國上下放下農務耕作，家中壯丁全都被強迫入伍，加入戰場打仗。尤其土匪強盜橫行，許多稍有資產的人都給盜匪刑求、燒殺，逼迫他們把財產交出，到處民不聊生。那些死了的冤魂，財富給人家搶奪去了，他們會甘心嗎？

1937年，中日抗戰爆發，死傷的人命不只一、二千萬條，文化財產的損失更是無法計數，究竟為的是什麼？我們有對不起日本嗎？我們有欺壓過日本嗎？日本有必要向中國報仇雪恨嗎？

一個土地不算大的日本，只因為他們武器精良、戰鬥精神勝過其他國家，就在東南亞各國，甚至韓國、印度等地殺人放火、奸盜邪淫，尤有甚者，以砍殺平民百姓作為比賽，光是一個南京市，就有30萬人以上遭受屠殺。這許多命喪黃泉的人，難道他們沒有國仇家恨嗎？

同時期在西方，希特勒殺害猶太人，遇害者就幾百萬以上，甚至歐洲許多小國家的人民，受到侵掠殘殺的，也難以估計。難道他們對國家遭受莫大恥辱，對自身乃至家人的生命、財產的損失，都覺得理所當然，沒有國仇家恨嗎？

尤其「珍珠港事件」，日本人偷襲，讓美國的海軍軍艦幾乎全部毀壞，死傷的人命無數，美國因此參戰。這不就是國仇家恨嗎？甚至德國和蘇聯在嚴寒的冬日裡戰鬥，血肉與雪花齊飛，槍砲和人身纏鬥，痛苦異常，這許多國仇家恨，會那麼輕易地就了結了嗎？

往後，一場韓戰，死傷百萬人命；一場越戰，一、二十年艱苦奮戰；到了近20年，伊拉克、敘利亞、伊朗、以色列、沙烏地阿拉伯等國家，我和你結盟打他，他和別人結盟打你，更是互相纏鬥不休。在這個世界上，國與國之間打來打去、殺來殺去，究竟是為了什麼？若說是為了土地，各個國家不也都有土地嗎？若說為了財產，你有你的財富、我有我的財富，不都各有各的擁有嗎？唉！一場戰爭的發生，實在可以用「莫名其妙」四個字來形容。

戰爭，是世間上最殘忍、最無理的事情，自人類有歷史以來就一直在戰鬥。尤其近百年來武器發達，因戰鬥而死傷的人數倍增，造成的國仇家恨，就更無法統計了。

就說我吧，在軍閥割據的時代，我的家人、親戚中，成年男士都被強迫徵召到軍隊裡。一時間，農田耕作荒廢，還得面對苛捐雜稅，應付戰爭的各種需要，生活簡直是水深火熱。中日戰爭期間，我們蝸居的一間住屋，也被日本人放火焚燒，從此沒有了居處。對一個窮苦的家庭來說，這是我們一生的家園、一生的寄託，但是我們能要求誰來賠償呢？更甚者，我那不懂政治、不曉軍事的父親，平白無故地在南京大屠殺中犧牲，至今屍骨無存。雖然我出家了，個人所有都不要了，但這些國仇家恨能叫我完全不計較嗎？

暫且不去談論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就拿國共內戰來說，不惜傷亡的「人海戰術」，使得死傷的人命難以估計。說是為國家犧牲、為主義奉獻，有必要用那樣慘烈的代價去換取、用那麼多的生命去搏鬥嗎？

尤其二次大戰勝利後，國民政府強勢接受淪陷區的產業，任由那許多窮凶極惡的接收大員為所欲為，可憐的人民，嘔心瀝血建造的家園，一夕間都變成他們所有；乃至為了發行金圓券，政府把人民的黃金、資產都給騙去了。這樣的國家能存在嗎？

特別是當年台灣發生的「二二八事件」，由於軍閥出身的陳儀處理不當，造成本省人和外省人多少萬人的犧牲；再加之日本統治台灣五十年期間，發生的「牡丹社事件」、「霧社事件」等幾十次殺戮，死傷的台灣民眾也有萬千之多，造成今日黨派對立、海峽兩岸疏離的局面。可以說，人民怨恨沖天、國仇家恨的情緒，在過去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說起來，民進黨與中國大陸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都是同文同種的同胞，沒有必要走上生死決鬥，只是說，為了家人遭受殘殺枉死，他們也是禁不住國仇家恨啊！因此，現在兩黨之間要想追求和平，這種難以補償的損失，也得要想方法彌補，才能消除仇恨。

過去一度日本大正大學主動要我去念博士學位，但由於父親當年被日本軍殺害，因此，我雖然不想報仇，也毅然放棄這個深造的機會。不過，到底我出家了，對於人世間的恩怨，也逐漸明白那不是報仇就能消滅的，必須用一個比仇恨更高明的和平真理，以一個寬大的胸懷來包容，才能減少國仇家恨。

在「九一一事件」發生後，美國有意要對恐怖分子施予報復，《洛杉磯時報》記者為此到西來寺採訪我，詢問我如何解除這個世界的恐怖、仇恨。我回答他：「面對這個世界的恐怖、仇恨，假如再用恐怖、仇恨去對治，只有更增加恐怖、仇恨，鬥爭將永無了時，唯有以德報怨，用慈悲、寬諒、仁愛去感化、去化解，仇恨才能消除；儘管這需要歷經多少犧牲、忍受多少委屈，卻是達致和平之道。」

以仇報仇、以恨止恨，仇恨終不能止。因此，訪問中，我又講述佛教裡長生王子用寬容諒解來消除仇恨，最後讓他的國家獲得勝利的故事，說明戰爭即使能降伏敵人，卻降伏不了他們的心，消除不了他們的國仇家恨，只有運用佛教的慈悲、忍耐，才能化解憤恨。

當然，我也能體會台灣2300萬人甚至大陸13億同胞的心情，他們心裡都有國仇家恨的存在。畢竟他們的祖父母、父母、親人乃至所擁有的財富，在抗爭、戰亂中失去了，怎麼會不計較呢？他們的冤枉委屈，又怎麼能一筆勾銷呢？

只是說，國仇家恨固然令人痛心，但是冤冤相報終究也不是辦法。所以，希望大家都能以儒家的恕道、耶教的博愛、佛教的慈悲、回教的智慧，把過去的國仇家恨統統一筆勾斷，重新建立世間人類的友誼、感情，彼此互助、體諒、友愛，創造幸福的人生。只有世界廢止武器，不要戰爭，沒有恐怖，國與國之間各安其地，不借用任何理由掀起腥風血雨，忍耐委屈、寬恕慈悲，才能謀得未來人類的幸福。

我也曾是滿懷國仇家恨的一分子，只因為我出家做了和尚，實踐佛陀的教法，對於事情的看法稍有不同，所以肯得對人寬容。因此，我也祈請親愛的同胞們深思：我們還要繼續地鬥爭下去嗎？這樣有意義嗎？今日，如果我們能夠從「五和」做起，自心和悅、家庭和順、人我和敬、社會和諧，進而才能到達世界和平哦！

當然，像我這種愚拙的見解，或許有戰爭傾向、報仇雪恨思想的人，會認為不合時宜。雖然如此，我這一點微弱的心聲也不能不把它說出來，作為我個人對人類的一種關懷和希望。

現在，撇開國仇不說，再談我個人家庭裡的一些怨仇。記得我9歲那一年夏天，一個姓解的鄰居，夜裡給水桶的繩子絆倒，意外身亡。由於家裡窮困，無錢安葬，有人就慫恿他的兒子將遺體抬到我家，推說是我父親打死的，要求我們賠償。

事實上，我那忠厚老實的父親連殺雞殺鴨都不敢，哪裡還敢打死人呢？可是這個無妄之災卻無端地降臨到我們的頭上。原本我的家人也不計較，願意做一點功德善事，為他料理喪葬事宜，不意，揚州地方法院竟已經展開調查，我們只得循法律途徑來解決糾紛。我還清楚記得，當時我在恐懼中，看著父親被政府派來的人員帶走。不過慶幸的，幾天後他就回來了。當然，年幼的我並不知道什麼原因，及長，才從母親口中得知，原來當時這場官司訴訟，從揚州地方法院打到了蘇州省政府高等法院，高等法院發出傳票傳喚原告、被告到庭。原告是亡者的兒子解仁保，我的父母則成為被告。

到了開庭審判的那一天，原告竟然沒有到場，只有我的父母出庭。法官就問：「原告怎麼沒有來呢？」我母親說：「我們不知道啊！」最後，這場官司就因為沒有原告而不了了之。雖說不白之冤解除了，但是這種對我家庭尊嚴的損傷，又怎麼會沒有仇恨呢？

隔了6、7年後，我在南京棲霞山寺做小沙彌，有一天母親託一位男士拿了一封信來給我，這位男士就是解仁保。信中，我母親說，現在解仁保生活困難，衣食無著，你是否能和你的師父商量，替他在寺裡找一份工作，好能維持生活？

我心想：我們雖不要報仇雪恨，但是慈悲也不是這樣毫無條件的啊！更何況，棲霞山寺也不過是一間寺廟，不是救濟機關，怎麼能為他解決這種困難呢？不過，我還是厚著臉皮，遵照母親的指示去找師父志開上人說明。哪裡知道，我才開口，師父就爽快地說：「沒問題，叫他來吧！我給他一個工人的職務。」

我生性與母親有相似之處，也經常為人排難解紛。例如當年高雄市長王玉雲和省議員趙綉娃的選舉糾紛，就是由我邀約他們在佛光山簽訂和平協議，方才息下干戈。甚至為了止息電視節目《八千里路雲和月》製作人凌峰與演藝人員經紀人夏玉順的官司，我還為他們支付八萬元律師費，解除彼此的訴訟，後來兩個人都成了我的朋友。

我總覺得，在這個世間上，能做一個排難解紛的人，當然最好；即使不能，至少也不要造成仇恨。就是有了一些仇恨，也要給予寬容、諒解，否則仇恨又怎麼能消除呢？我這一生，最初也有許多國仇家恨，但我知道，要解決國仇家恨，只有靠慈悲、仁愛、寬容，那才是人類的生存之道啊！（作者為佛光山宗長、南華大學創辦人）

(中國時報)